三十三年杂忆Memories of the Past 33 Years

一九九零年农历二月初六清晨,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庄。

三十三年过去了,有幸百岁,也已过完了三分之一。

如果把三十三年分成两半,前一半属于乡土,后一半属于流离。

无论走到哪里,根永远在乡土,乡土是底色,是印痕,是生命成长的源头,是精神依赖的归宿。

我家有几间土坯房,土坯房至今还在,只是屋顶箍了铁皮,雨水不会浸入,不会毁墙。小时候,土坯房前有大石滚,大石滚圆圆的,硬硬的,结结实实,是用来压南场麦子的,麦子在六月熟,拖拉机拉着大石滚,要在麦子上压两个星期左右。

大石滚从南场退役,暑日傍晚时分,它就变得清凉,我就坐在它的上面,发呆,偶尔被飞过的蜻蜓晃动眼神,然后又陷入发呆,直到天边星星闪烁,家人唤我回家吃饭。饭是柴草烧熟的,院子里都是柴草燃烧的味道,不呛,好闻。

我性格更偏安静,少些调皮,活泼不多,我喜欢看书,喜欢发呆思索,我对爬树掏鸟窝、上屋揭瓦片、打牌打架都不太感兴趣,我太专注自己的世界和书里的世界,还有对外面世界的想象。

家里养了几只羊,床下有一大箱书,我在“蛤蟆坑”(因为大雨过后坑中有蛤蟆叫)前的树林里一边放羊一边看书,羊很乖,吃草吃树叶不乱跑,我可以沉浸在书本里。我十来岁,看童话看小说看历史,甚至还看了政论书,虽然看不懂,但还是看,不知道为什么。

我六岁上学,那个时候学前班只有一年,叫育红班,上完育红班就上一年级,学前班和一年级都是在村子北面的那个村子里,不太远,走过去也就十五分钟。上到二年级就转学了,转到了村子东面的村子里,还是走路去,时间长了点,需要二十多分钟。

我谈不上喜欢上学,只是比较听话,家长说好好学习,老师说好好学习,就好好学习,只是比较听话,没什么天分,也没什么过度的喜欢。在学校里,我不跟人打闹,没闯过什么大祸,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,但是不多。

到了上初中,活动半径就延伸到了乡镇上,因为初中要到乡里去上,上学的方式就从走路变成了骑自行车,有一段时间也住在了乡中附近的二姨家,那时大概十二三岁,我开始了离家,在周末的时候再回到家。

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。只是还记得我喜欢学习语文,语文老师在班里读过我的作文,我就更喜欢学习语文了。我记得我写过“夏天,我自己坐在院子里,哥哥搬去了城里读书,葡萄架上落下一片葡萄叶,孤孤零零的,像坐在院子里的我。” 大概就是这么写的,记不太清了。

我也喜欢学习历史,历史老师喜欢提问,我很喜欢被他选中回答问题。每次都能答对,心里就很有成就感,就更喜欢学习历史。我还喜欢学习英语,我至今都要感谢英语老师,因为他很重视音标,注意纠正发音,这一点儿在那个年代的乡村中学多么难得。数理化我都不太擅长,我发呆时,从来不会想起它们,只有文学和历史。

村子里能一直坚持上学下来的同龄人很少,要么在家帮做农活,要么到南方经济发达地区去打工了。身边同去学校的人越来越少,最后只剩下了我自己。我是一个听话的学生,一个听话的孩子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听话,听话好似我的宿命吗?

我印象中好像从未迟到过,应该是。我总是起得很早,有的时候我不住在二姨家,我要从我的村子骑车骑十里到乡里,尤其是冬天,天亮得很晚,有一段路布满坟冢,我有时可以看到蓝色的鬼火,一闪一闪,一跳一跳,好像冥界向人间发出的什么信号,我加速蹬车,把自己蹬出恐惧,蹬向学校的光亮。

我十五岁离开乡中,转到县城读高中,高中新盖了校区,很漂亮,比乡中的平房气派,人也那么多。我家离高中学校二十五里,我不能天天骑自行车往返。我要住在学校里,高中强调升学,课程满、学业重、考试多,每个月休息一天半,那时我才可以骑自行车回到村子,二十五里一个人,有时从城北的大公路上骑回去,有时从城南的小公路加土路骑回去,因为没有人说话,所以一边骑车一边发呆,就这样骑车骑了三年。

不对,又多骑了一年,因为第三年高考成绩不好,没什么学校可以报,只可以报专科,我不想读专科,就继续复读了一年。这一年我想更专注学习,家里也在县城东的复读学校旁给我租了一间小房子。很小还有点儿简陋,但是离学校很近,我也愿意住在这儿,因为我不想去挤大通铺,实在太挤了。等高考结束,我整理东西,在床头不远处的旧报纸堆里我发现了一只死老鼠,我平时知道房子里有老鼠,它们时常上蹿下跳一阵,我就吓唬吓唬它们,吓唬着我就睡着了,听不到它们的吵闹了。但是我不知道这只老鼠何时死在了这堆旧报纸中,应该不是被我吓死的,它又是和我相伴了多少个日夜呢。那段时间就像只死老鼠,在似水流年中朽烂了,化作了粉末。

我那时压力很大,期待越大,压力越大,过强的企图心是沉重的包袱,要跌倒过多少次,才可以学会轻松前行呢?越是想得到,就是越不自然,越不自然你就越不会正常地发挥,很多事都是这样。好好地努力,是应当的,看得淡然,做得自然,也更重要,不然再努力也只会白费一场。

第二次高考的成绩还是下来了,越过了本科线,但是不理想,我学了文科,没有理化生三科,但是还有数学,那年数学很简单,我考了120,很多人考了140、150,我喜欢的语文也没考好,只有英文考得还不错一些。很遗憾,理想总归不是现实,现实总归不会迁就理想。

高中那几年,我过得并不开心,我觉得我围绕着学习围绕太多了,其实现在想想,我应该多做点儿别的,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件事上,人就会变得轴,丧失了灵活性,俗话说就是“学傻了”。可能还是我太听话了,如果我做点儿跟学习无关的又不算违法乱纪的事儿,是不是会让我更活络一些?

我再也不能回到十五六七八岁,我遗憾,但是那就是我,接受吧,用三十三岁的我拥抱一下那个十五六七八岁的我,一切都过去了,一切都还不算坏,谢谢曾经的你不曾放弃,谢谢你的不曾放弃,让我来到三十三岁。

大巴车发动了,发动机轰鸣着,轰轰隆隆,是十九岁无处安放的青春伴奏,车轮扬起的尘烟,四处飘散,模糊了故乡,也迷离了我的双眼。我终究要走向远方,无论心中有多少波澜起伏,和不知所措,还是要继续向前。

大巴车驶过店铺杂乱、车流熙攘的街巷,驶向开阔的北外环,那时高速路还没有修过来,我要在这条时速不超过八十千米的公路上坐车三个多小时,到达一百五六十公里外的小城曲阜,那里有师范大学,我决定把自己的命运和她绑在一起。

在复读的那一年,我渴望做一名老师,近乎执念。一念缘起,我在大学志愿表只填了师范大学,也只填了一所师范大学,就是曲师大,是因为保险,也是别无选择。

我更想学习文学或者历史专业,但是分数够不到,我就选择了心理学,我觉得我是需要探索自我。我渴望心理学给我一剂治愈心灵的良药,在厚厚的心墙上开一扇窗,洒进阳光,吹来清风。

后来,我更知道所有的知识在于领悟和应用,在于和生活的对撞,在于知行合一,良药需要亲手研磨,窗户需要亲手安装。

我在乡村和城市的平行线间穿行、彷徨、冲突、交融,我要适应下来,我要找到一个方向。

大学在城乡结合部,往西是阡陌相连的村庄,往东则是三孔圣迹。小城,没有喧嚣,没有繁华,人很淳朴,风俗纯良。

走在两千多年前孔子走过的路上,我希望找到智慧、找到宁静,这一走就走了很久很久很远很远,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找到,也可能永远不会找到答案,没有答案才是人生的常态。

其实回想起来,大学时光是平淡的,甚至是平庸的。我也翘课,有时也疯玩,也会喝点儿酒,也会攒点儿钱去旅行,但四年只出了两次远门,还是在省内。

也很遗憾,没有学会谈恋爱,或者说没有自信去喜欢别人,是,没有自信是根本的原因,一个人在迷茫中,在自我否定中,自我都找不到,他又怎么能吸引或者融入到另一个灵魂中呢?

我想找到别的事情做,不想终日在书本中和课堂上。我就跟舍友去食堂卖包子,我学得很快,我也卖得很好,我可以快速地把包子递出去,我可以很快分出包子的馅料。每个月我可以拿到一百块工资,外加包子和大骨头汤免费。卖包子的同时还可以交到一些朋友,我甚至想不如退学找一个地方去卖包子吧。

有一年,应该是十七岁,记不清了,家里种的胡萝卜丰收了,胡萝卜缨子是一种蔬菜,可以蒸着吃,我跟妈妈说,我可以到县城去卖胡萝卜缨子,妈妈用筐子装了一些,我就骑车去烈士陵园前的桥边去卖。

人来人往,真的有人买,一把一块钱,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,很兴奋。有一个妇女过来,拿了就走,也不给钱,她说,你们烂在地里也是烂在地里。有一对夫妇很好,他们还要多给我一些钱,我没要。

我想,其实不用太纠结什么了,怎么活着不都挺好吗?卖包子挺好,桥边卖胡萝卜缨子也挺好,如果一切回到零,就从零开始,一个一个的包子卖,一把一把的胡萝卜缨子卖,积少成多,也不会过得差。就是不要多想有或者没有,做就是了。

在夏日的夜晚,我和几个朋友们也去烧烤店打工,烧烤店是一个东北老板开的,他在天气炎热前赶来小城,在秋凉渐起时返回东北。夏日的夜晚是他的黄金时间,我还记得他光头、戴金项链,身材不高,但干起活来,相当麻利,把家业从一条烤炉变成了一个店。

我就在下课后,去烧烤店端盘子,食客众多,跑来跑去,很忙,但也觉得有意思,很新鲜,是一种体验。

这不是我第一次做服务员,高中毕业后,有一段时间,我想做点儿事。父亲的朋友在县城开鹅汤店,我就去做了服务员,下班后住在附近的一个平房里,在一身鹅肉汤的味道中,我在想沸腾的汤锅如果煮不出我的未来,它又在哪里呢?

在烧烤店挣了钱,不多,就三四百块。我就想出门去看看,长这么大,我还没去爬过泰山,也没去过海边。我和舍友F约了去泰山,我们两人坐上慢悠悠的绿皮火车,兴奋地前往泰山。

我们选择夜爬,一路上,爬着爬着就下雨了,再爬着爬着又下雪了,又爬着爬着太阳出来了,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,我很开心这样的经历。十二三年后,我再去爬泰山,我再也遇不到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如果我遇到他,我会大喊一声“加油”!

我也坐上火车去海边,我去了日照。日照有曲师大的分校,分校里有朋友。我去看大海,也去看朋友。我在一个小旅馆住下,吃了一份鱿鱼炒蒜苔…我想不出太多细节了。

我也实在记不得那时的海边景象,但是海的辽阔一直都在撞击着我的心门,以至于每当我有积郁不得排遣,就会开车到海边走走看看,当潮水拍向海岸,涛声四起,似乎多年前那个在海边流离的自己逐渐变得清晰,我也会对他说“加油”! 

时光如水漫过,淹没足迹,模糊记忆,大学四年看似长,实则短。心高气傲地想走向巅峰,却不知不觉地坠入平庸,平庸是生活的常态,但是不要丢掉追求卓越的心,哪怕一辈子都还是平庸。

在平庸中,我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三下学期。我要选择了,我要选择考研还是去上班。家里说回到县城当个老师好了,或者去考个公务员端个铁饭碗,周遭的声音四起,我在不停问问自己,我要做什么?我该去向何方?

我决定考研,考出小城,去大城。我想去更远的地方,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。我要试一试,我仍没有什么信心,我不是主宰疆场的将军,我甚至是有点儿畏缩的小兵,我蹑手蹑脚,我左躲右闪,可是我心中不曾丢下试一试的信念,试一试总可以吧,对,我就是试试。

我没抱什么希望,或者可能只有一丝挂在心上,或许阳光会从缝隙里照亮灰暗,水滴会在沙漠中浇灌出绿洲。

我每天登上教学楼的楼顶,在那里背书做题,仿佛又回到了高三。背着背,听说一个外校来的男孩为了破碎的感情,从楼顶跳下去了;背着背着,听说有一个学生走火入魔了,整个人疯癫了;背着背着,听说有人放弃了。

未知是漫长而黑暗的隧道,里面充满恐惧慌张,一支火把,一束灯光,不足以照亮远方,什么可以带我走出那悠长的隧道?我不得而知,只是在还有力气的情况下,继续前行,或许是那一丝希望。

笔试要开始了,我和同学们都去了济宁的考场。我记得考前的夜晚我应该是睡着了,还是没睡着,我记不得了。专业课的最后一道大题,分量很重,我怎么只留给它五分钟,我不得其解,我在试卷上飞沙走石,我想这次没戏了。接受命运吧。

命运似乎不接受我的谦让,它重击我一拳,又把我拉回到擂台上。好,那就没有什么好躲闪的了,勇敢面对吧!

我竟然过了线,有资格去参加复试。

北京,北师大,就在不远的前方。 

二零一一年,高铁修到了曲阜城东。二零一三年初春,我坐上列车北上,从小城到大城,比从老家到曲阜还要快。

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北京,二零零七年冬,我来过一次。那年,我到北二外考小语种,考俄语,失之交臂,擦肩而过,六年中,与北京,再无交集。

六年后,兜兜转转,又再来。得与失,错过与重逢,悲与喜,苦与乐…命运是一枚硬币的两面,它一次次被抛出又落下,直到一天,若有所悟,正与反的结局,已不重要,而是那一掷的勇气与决心,更重要。

列车从鲁国故都驶进了京华烟云,我也幸运地叩开了北师大的门。我从心理学转到了比较教育学,我喜欢国际、喜欢英语、渴望有一天环球旅行,好像这些都和这个专业都有些关系,我就选择了。

然而,兴趣爱好是一回儿事,做学问研究又是另一回儿事。去大城才是我毫无隐藏的真实动因,在真实动因下,我无法找到做学问、做研究的动力。我踩在做学问的梯子上伸手够到了大城市的城边,我却无法再带着这把梯子继续前行,我只能与做研究,渐行渐远,我不是真正的研究生。

那时候,“躺平”两个字还没有被组合在一起,其实在做研究的道路上,我已经选择了躺平。我无法坐在板凳上沉下心来,迷茫再次袭来,如京城呼啸的风,而没有支柱的心,一吹就会乱,乱了的心无法指引看路的眼和路上的脚,我只能徘徊在新街口,我只能迷失在太平庄。

四五年间,从村子到小城,从小城到大城,脚步显蹒跚,灵魂被拉扯。我感觉是在从一个文明状态到另外一个文明状态,从一个社会到另外一个社会,生存还是毁灭,适应还是淘汰,一定是要选择,一定是要走出一条路来。

无论如何,是要找点儿事情做。如果精神得不到支撑,那就劳累你的躯体,让疲乏麻木迷茫,让劳苦凝固慌张。累了,就无暇再想;累了,就罔顾其他。

对我来说,爬山是最好的方式,不用混在市区的人来人往中,不用挤在一排排的楼宇大厦间,可以去呼吸新鲜空气、可以去登高放眼千万里。迈开双腿,拾级而上,可快可慢,可走可跑,一定会汗流浃背,一定会筋骨疲劳,一定会达到效果。累了,就什么都不用再多想了,累到饥饿困乏,就知道一餐饭、一顿觉,就是意义所在。

在充满迷茫的日子里,也总有希望之光摄入,些许之光虽不足以让漆黑的大殿瞬间布满华彩,但一缕缕阳光相接转来,足以让叶上枯黄的纹络显现绿意。

我得到了院里的照顾,我可以去编译新闻,每周编译五篇,是搜索美国各大媒体上的教育新闻,编译后给某社,如果某篇稿件登报,还可以拿到五十块稿费。我的稿件偶有被采用,报社寄来一张像支票的东西,要到邮局去取兑,看到崭新的五十元,绿色的钞票给我了春天般的温暖。

师门也照顾我,我得到引荐,到北交大教留学生学习中文。我骑车从学院南路一路向西,再左转到北下关,从交大东门到留学生教室,开始我的教中文生涯。每周一次,一次四个小时的课,留学生来自非洲、东南亚、欧洲…我觉得很有意思。我也没想到,这一教,就在教中文的这条路上,走了快到十年了。

身旁的人也帮助我,师兄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去代课,是一个成人自考班。我就去了。学生们白天上班,晚上上课。所以我白天上课,晚上教课。我从师大南门骑车到积水潭地铁站,坐二号线到复兴门转一号线到军事博物馆站,出地铁站上楼打卡,开始教课。有一次,下了课,出地铁,天空飘雨,骑自行车在雨中,感到很惬意,因为有事可以做,也可以养活自己。

院里有很多机会,可以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,我被安排去接机,或者带着这些人逛逛北京。我记得那几年,我去了很多次故宫和长城,还有别的名胜古迹。我最喜欢一个叫阿兰的澳大利亚教授,因为他很善良,他照顾生病的妻子,不离不弃;他给学校里的孩子们买礼物,买了好几样。他还到过我的宿舍,吃了一个苹果。他和蔼可亲,温文尔雅。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?希望善良的人被善待,过得好些。

三年研究生时光,太过匆匆,我还没好好咀嚼,就把它一不小心吞咽了。

怀旧徒增添伤感,追忆难释怀遗憾。

太快的结束像极了从未有过的开始,过往是再也翻不回去的日历,昨日已在记忆深处尘封斑驳,今日与昨昔也如同是大河两岸,我再也无法涉过这此岸彼岸间的激流,只能任它向前奔涌! 

我还是蹒跚走到了毕业季,读博、考公务员都非所愿,教中文又不见成熟,未来在哪里?不甚明了。

我还是得到了一个去一所研究院工作的机会,我便不再多想,那就先去工作吧。

我曾走过乡间的小路,走进县城的柏油路,穿行在城际间的大道,坐上风驰电掣的高铁…

我一直在路上,一直在走向远方,这条通向远方的路,它一直在延续,它还很长,还需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…

二零二三年,春节后,我辞去了稳定的工作,我想换一个工作和生活的节奏。虽然,我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着什么?但我知道抉择的时刻迟早会来到,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呢?就是不再犹豫的时候。

毕业后的六年半岁月,真的一刹那就过去了,我还是努力想寻找到一些痕迹,还是想证明那些日子没有被虚度,可是越在回忆里努力寻找,越把自己推入到一片模糊之中,越模糊就越发得不再犹豫,不再犹豫地想爬出模糊之地,不再犹豫地向前方继续寻找。

我只是,在某个独处的时刻,隐隐约约地看到,那个我,在六年半光阴的出口,忽然背过身,留下一袭暗暗的背影,然后头也不转地,走入六年半时光的模糊之中,我大声喊他,别走啊,给个说法再走啊,他不听,头也不回,消失在六年半的时光隧道中,一点儿也不怜惜,一点儿也不解释。

六年半、六年半、六年半…我还在絮絮叨叨着,我无法测量它的长度,我无法掂量它的重量,它给我困顿,把我纠缠,它忽然跌进这时间的长河,不冒一个泡泡,它忽然消失在岁月悠长的隧道,不闪一点儿踪影。

我望着,隧道的出口,我期待那个我再出现一次,可我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,他只属于那片无尽的模糊。

那个我,他曾背着背包,在夕照中登上331路或者563路公交车,在北宫门乘4号线,再到西直门转2号线,就这样弯弯折折,在后海的站口出来,到一个四合院,在那里教异国他乡的学生们,下课,又弯弯折折地回到北宫门,在人群中等公交车,公交车始终会来,希望也会跟着一起来吗?

那个我,他曾在无数个周末,在高校间转来转去,混迹在留学生中,问他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学习中文,为什么那样执念呢?不知道;真的看到未来了吗?看不到。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件事还不错,不要轻易地把它丢掉,丢掉了日子会失去一些光彩。我没想过这件事能给我带来更多的什么?只是觉得,应该继续做下去。

过去,如果是一片茫然,就别试图再把它变得清晰了?

我更喜欢现在,雾气虽还在迷漫,仍未消散,但是阳光已经越过山丘,万道金光,已经在路上了。

我喜欢三十三这个时间点,“三”带来了稳定感,三个木头腿儿可以支一张桌子,也可以支一个凳子,稳定感赋予了意义感,意义感驱散了迷茫和虚无。我喜欢这层稳定感,我可以想想,在它的上面,应该继续搭建些什么了?

我喜欢三十三这个时间点,道家说,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所以“三”代表着无限,无限而不设限,打开而不封闭,接纳与共生,不对抗,不纠结。我喜欢这无限,我可以想想,如果内心渐趋宽广,它可以再容纳些什么了?

三十三,寻路,再出发吧!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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